茅草和诗经时代的爱情
日期: 2017-08-30 作者: 供稿单位:

      茅草学名白茅,常见野草,似乎有土就能生长。如果到荒山或者野地走走,大片绿色茅草,摇曳的花穗如同芦花,那风景足够野性,足够柔美,足够壮观。不由让人想篡改古人诗句,叫一声:白茅浮绿水。废名在名作《桥》里有一章专门写茅草地,说从高处俯瞰,那绿草“越看越深,同平素看姐姐眼睛里的瞳仁一样,他简直以为这是一口塘了……可以做成深渊的水面”。把草地幻化成女子瞳仁、水塘、深渊、水面,似乎只有废名才想得出,写得出。

  

  校园花坛草地整饬,难见大片白茅自在飞花。但只要留心,总能在树下、墙角,或者草坪,尤其是老操场、图书馆后面土坡上,和茅草相遇。相遇了,可停下,做个认真的观众,看一簇绿草,一两茎花穗,在风里光里摇摆跳舞。

  

  茅草被城市绿化视为恶草,但也曾有被当做“圣草”的辉煌历史。《左传》记齐桓公伐楚,就师出有名,言之凿凿:你们该进贡的茅草没有送来,我们都没法祭祀了,只好以兵戎相见啦。进贡茅草,以之祭祀,现在想来,有点匪夷所思。但在远古祭坛上,巫师就是以茅草召唤众神降临。甚至君王分封诸侯,也是用茅草包土交给诸侯,称为茅土。可以想象,诸侯们如何郑重其事拿着王所赐的茅草团子,对那草与土,如何敬畏。

  

  王与诸侯的事,与小民无关。但小民的爱情里,茅草也曾闪耀光辉。《诗经》记下的是中国人的伊甸园时代,少男少女们在自然草木间,自由享受爱情,也歌唱爱情:自牧归荑,洵美且异。现代人的世界,似乎只有玫瑰象征爱情,早已遗忘大地上草木丰沛。诗经里从田野回来的少女,带给恋人春天的产出——荑。荑是茅草嫩芽,现在叫茅针,曾是乡下孩子的美食。茅针形如缩微版竹笋,绿色嫩芽尖端一点微红,也是因为这一点红吧,古人给它取了个雅致的名字——彤管。接过恋人茅针的少年,兴奋不已,傻呵呵地说着好美好美:彤管有炜,悦怿女美。鲜嫩的茅针,闪耀光泽,好美的是草,也是他喜欢的少女。

  

  古人生活在草木间,用乡野里的鸟兽草木赞美恋人是自然的事。伊甸园里的亚当夏娃,眼像春天的茅针一样纯净,凝视恋人青春的身体。西伯来人在《圣经·雅歌》里唱:你的两乳好像百合花中吃草的一对小鹿。《诗经》里美丽女子的手、肌肤、脖颈和牙齿也都被热情赞美着: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把纤细的手比作春天鲜嫩的茅针,是一个失传很久了的修辞。

  

  《野有死麕》曾被列为淫诗之首,现在看来,却是最热烈的情歌:“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树林里,猎人打到小鹿,用茅草包起来。少年遇见怀春少女,于是两情相悦,男欢女爱。对这首诗,各家解释歧义最多,但很少有人注意包裹小鹿的茅草。连熟谙人类学的周作人也说:死鹿白茅究竟是什么意思,与这私情诗有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诗人林庚倒是有个好玩儿的解释,说白茅包之的“包”乃“苞”之误,“苞”特指用草包裹,且和“庖厨”的“庖”同出一义,即熟食做法。以白茅包裹死鹿,就是要烧熟,现在的“叫花鸡”即是此原始厨艺的遗留。男欢女爱之后,烧烤野餐,想起来,也真是让人欢乐的事。

  

  但为什么“白茅纯束,有女如玉”会连在一起描写女子的美呢?周作人的猜测是:借白茅的洁与美说出女子来。白茅在古人那里圣洁美丽,但如何如玉呢?很多问题解释不清,和文人一味在书斋里讨生活有关吧。闻一多先生释《芣苢》的《匡斋尺牍》可算是最美学术文章,但可惜先生没见过芣苢——车前草。只好听植物学家说什么车前草的花和种子皆紫色,借此想象车前草悦目的颜色。可大地上的车前草,只有一茎茎竖起的绿色小穗随时日干枯,哪里有紫色呢?包裹小鹿的白茅呢?现在的《诗经》白话译本,多译成“洁白茅草”,老外的英译本也萧规曹随,英国汉学家理雅各就将其译作了whitegrass,但有谁见过白色茅草?这和把武松打死的大虫译作bigworm——大虫子一样荒谬可笑。

  

  李时珍解释白茅,说叶子如矛,所以叫茅。但哪里白呢?李时珍没说。有女如玉,我总以为是说女子青春身体的美,因为下面一节就是“轻解罗衫”。白茅花穗乳白色,絮状,缺乏青春肉体光洁润滑富有弹性的质感。我想到的是——洁白也如玉的茅根。和茅针一样,茅根也曾是乡野美食,只是比茅针更加甘甜多汁。茅根有节,其形其味恰似地下小甘蔗。只是茅根与甘蔗颜色不同,洗掉根上泥土,洁白如玉……

  

编辑:徐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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