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萧萧,柳依依
日期: 2017-08-30 作者: 供稿单位:

       翻《燕园草木》,看到白杨。想起来江南三年,还没有见过白杨。问身边朋友,小城有无杨树。答没有。但几天后,我就在学校北墙外,看见一排高高的白杨。硕大的绿叶,在正午的阳光里反光,摇动。

  

  想想,草木不仅生长在大地上,也生长在人的记忆和文化里。和记忆与文化无关的草木,你就是经过它,也会视而不见。而记忆里终生难忘的,是童年草木。在这个小城长大的人,童年记忆里没有这棵树吧。但在远离家乡的江南又遇白杨,着实让我高兴。只可惜,错过花期,没见它一树红穗,我们管杨花叫猫尾巴。春末,猫尾巴落了一地,我捡起它们,去喂小羊。孙犁说饥荒年代,他们曾吃过杨花。现在,该不会再有人的记忆里,生长这样苦涩的白杨了。

  

  我北方的那个乡村,家家户户植杨柳。柳是旱柳,不是依依垂柳,但孩子们喜欢它。春天,柔嫩柳枝做柳哨,吹得嘟嘟响;夏天,柳条做成草帽遮阴。秋天,杨树叶落,孩子们捡起落叶,用长长的叶柄拉钩儿。杨树叶柄柔韧性好,孩子们摆好姿势,努力用自己的叶柄拉断对手的叶柄。这些都是乡下孩子代代相传的技艺。很久不回乡了,这些杨柳技艺早就失传了吧。

  

  孩子们的游戏是快乐的,但文化里的杨柳有些悲伤。自从《诗经》里那个载饥载渴的兵士,在回家路上唱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后,杨柳成了别离的树。李白狂放不羁,看见垂柳,却唱得最感伤:年年柳色,霸陵伤别。柳是“留”不住的生离,可杨却是死别: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白杨叶大树高,叶柄纤长,只要风过,就萧萧作响,古人甚至说杨树无风也萧萧。有风无风,浓郁的杨叶间有中国文化史的悲风,叶间的萧萧之声是抑制不住的悲痛。因为在古代,杨树总是作为墓树,植于坟边。也因此,诗歌里的杨树,总是与坟茔相伴。“白杨多悲风”的前一句乃是:出郭门直视,但见坟与丘。

  

  细心的人会疑惑:垂柳可以依依,杨树又如何能够?李时珍如此谈及杨与柳的得名:杨枝硬而扬起,故谓之杨;柳枝弱而垂流,故谓之柳。所以,杨柳依依也好,杨柳青青著地垂也好,古人的杨柳就是垂柳,非是杨和柳两棵树。

  

  至于旱柳,《诗经》称为“杞”: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少女埋怨自己的男友:小二哥呀,不要老爬我家墙头,不要弄断柳树枝。诗经时代,柳树已栽于墙边,这和我们老家完全一样。小孩子们上房,从不用梯子,都是爬上房前屋后的柳树,从树上上房。诗经里爬墙上树的少年,也算一出柳树的喜剧。再找找,原来杨树也不仅有悲风。《诗经》中还有一首最早的“人约黄昏后”,地点就在杨树下: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杨叶在星空下哗哗作响,但在等候恋人的少年听来,该是温情的声音吧。

  

  喜欢白杨萧萧的不仅是《诗经》中那个恋爱少年,周作人说树里边第一喜欢的就是白杨:白杨种在墟墓间的确好看,然而种在斋前又何尝不好。苦雨斋确有棵大杨树:这萧萧的声音我却是欢喜,在北京所听的风声中要算是最好的。我的老妈不会知道白杨曾是墓树。饭后,我问老妈,老家会用白杨做什么呢?老妈说:盖房子啊!咱房子的檩条不就是杨木的吗。老妈跟我离家十年了,说起老家的时候很平静,我却想起老家的老屋。不知十年的风雨,会让它荒凉到什么程度。还有那房前屋后的杨柳,在风里如何萧萧,如何依依……

  

编辑:徐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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