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wey's Reinterpretation of Aesthetic Experience and Its Implications for Aesthetic Education
作者简介:李震,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李震(1976- ),男,江苏南京人,博士,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美学和艺术人类学研究。
原发信息:《美育学刊》第20175期
内容提要:杜威改造了传统经验概念,认为经验就是生活。审美经验是一个经验发展到顶端出现的经验,也是生活经验之流中的突出部分。审美经验内含了身体维度,身体感觉经验具有工具性的价值。杜威的理论为美育提供了身体层面的实践指向。
Dewey transformed the traditional concept of experience,maintaining that experience is life.Aesthetic experience is the culmination of experience as well as the prominent part of the stream of life experience.Aesthetic experience includes a physical dimension in that physical sensory experience has an instrumental value.Dewey's theory provides a practical aspect of physical practice for aesthetic education.
关键词:审美经验/身体/美育/杜威/aesthetic experience/body/aesthetic education
标题注释: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西方美育思想史》(15ZDB024)阶段性成果。
一、对经验概念的改造
杜威曾经总结过欧美哲学传统中经验概念的五个要义:(一)经验首先是一种认识事件,经验的意义主要在于它与认识的关系;(二)经验主要是一种精神性的东西,它促使内部经验是否符合外部世界的问题产生;(三)经验是对某物是什么的单纯记录和被动接受,经验的认识论价值在于其作为表象;(四)经验是离散状态的、简单个别的感觉要素的聚合,经验中不具备连续性;(五)由于经验以感觉来界定,所以它与思考或理性相对立。[1]可以说,杜威的总结触及了传统经验论的软肋。有鉴于此,杜威对经验概念进行了改造。
在杜威看来,经验与自然相联系,自然代表着经验产生的周围环境,它源自于有机体与周围环境的相互作用。杜威认为,“经验是有机体与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符号、回报”,[2]25相互作用的模式是“做”与“受”。“经验首先是一种经历的过程,一种经受某种事情的过程,一种遭受和激情,一种情感——在这些词的本义上——的过程,换句话说,经验不过就是同时的做和遭受。”[3]在杜威那里,经验具有基础性的地位,我们本身就生活在经验之中的,换句话说,我们作为有机体,为了适应环境,就得做出相应的反应,这就是所谓的“做”;而周围环境不断变化,也承受着来自有机体的作用,这就是所谓的“受”。打个比方,经验就像一池水,我们就像水里的鱼,鱼在水里游动,改变了水的状态,水也反作用于鱼,随时改变鱼的运动状态,鱼无论到哪里,都还是在水中,是池水的一部分,两者是互不分离,又相互作用,共同存在。“做”与“受”不断地相互作用,经验不断产生,只有这样才能推动整个人类社会向前发展。
杜威在《经验与自然》中对经验有过这样的描述:
经验是一个詹姆斯所谓的具有两套意义的字眼。好像它的同类语生活和历史一样,它不仅包括人们作些什么、遭遇些什么,他们追求些什么、爱些什么、相信和坚持什么,而且也包括人们是怎样活动和怎样受到反响的,他们怎样操作和遭遇,他们怎样渴望和享受,以及他们观看、信仰和想象的方式——简言之,能经验的过程。经验指开垦过的土地、种下的种子,收获的成果以及日夜、春秋、干湿、冷热等等变化,这些为人们所观察、畏惧、渴望的东西;它也指这个种植和收获、工作和愉快、希望、畏惧和计划。求助于魔术或化学、垂头丧气或欢欣鼓舞的人,它之所以具有“两套意义”,是由于它在其基本的统一中不承认在动作和材料、主观和客观之间有什么区别,但是认为在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中包含着它们两个方面。[4]8
从这段话可以得出以下几点:第一,经验是原初性的,没有所谓的主客之分,主客体只是经验的两个方面;第二,经验既是名词性的,指向过去,又是动词性的,指向现在以及未来,包括正在做的过程及其结果;第三,经验不是主体对世界的一种反映,经验本身就是世界。这继承了威廉·詹姆斯的看法。詹姆斯曾说:“我把直接的生活之流叫做‘纯粹经验’,这种直接的生活之流供给我们后来的反思与其概念性的范畴以物质材料。”[5]可见,杜威所谓的“经验”无所不包,是组成宇宙世界的基础,杜威将其形容为我们所遭遇的物质世界以及精神世界,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所以,经验就代表着我们生活的世界。
简言之,杜威赋予了经验以本体地位,指出“经验就是生活”,它源自于有机体与环境的一种相互作用,是过程与结果的统一,它强调情境的作用,具有动态性,指向未来的特点。这种对经验概念的彻底改造,克服了传统二元论的束缚,人在接触环境中,不再区分出主体、客体,而是相互作用,相互参与,相互影响。这种经验概念为重释审美经验铺平了道路。
二、从一个经验(an experience)到审美经验
经验是有机体与环境相互作用的产物,环境是不断变化的,也因为如此,有机体也在不断调整自己,经验因此源源不断,就人类社会而言,经验可以被理解为人与周围环境的相互作用而产生的生活经验,这种生活经验生生不息,但并非所有的生活经验都是审美经验,从生活经验到审美经验,中间还有一个中介者,这就是杜威所说的“一个经验”。在杜威看来,“我们在所经验到的物质走完其历程而达到完满时,就拥有了一个经验”。[2]41这一描述显然不够具体。何谓“完满”,怎么才算“走完其历程”?这些问题需要进一步解答。
首先,“完满”与“走完其历程”是相辅相成的,这揭示了一个经验的整体性和连续性。杜威认为,“这一个经验是一个整体,其中带着它自身的个性化的性质以及自我满足”,[2]41一个经验的“每个相继的部分都自由地流动到后续的部分,其间没有缝隙,没有未填的空白”,[2]43当我们把握到一个经验的时候,这个过程是连续的,中间没有间断,比如我们在听一场音乐会,从音乐会开始的那一刻,我们就沉浸于音乐之中,我们与周围环境相互协调,处在一种和谐的状态,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音乐会结束,此时就可以说,我们拥有了一个经验。在拥有一个经验的时候,人们几乎感受不到它,作为主体的人是彻底融合在其中的。
其次,一个经验是情感性的,但同时也是有目的的、理智的、集中的。杜威承认“使一个经验变得完满和整一的审美性质是情感性”,[2]48然而情感的参与并不意味着情感的泛滥。杜威认为,一个经验需要情感,但需要理智的节制,一个经验“从最终的意义上讲,它们是理智的”,[2]43许多生活经验不能成为一个经验的原因就是因为它们是散漫的、麻痹性的、没有目的的。一个经验要想具有整体性,在其走完历程的过程中,有情感投入,但也必须学会节制,带有目的与理智,这样才能不间断,相对集中于经验本身,达到某种平衡。
最后,一个经验是“做”与“受”的平衡。在杜威的哲学里,“做”与“受”是经验不断产生的一种形式,有机体与环境相互作用就是一个“做”与“受”的过程,两者不断调整以适应对方,相互促进发展。杜威认为,经验是有机体的“做”与环境的“受”相互作用而产生的,而且这种相互作用成为一种关系,这种做与受的关系达到平衡的时候,才会有一个经验的产生,一个经验才是完美的。相反,“太多的做,或者太多的接受性,或任何一方的不对称,都会使知觉变得模糊,使经验变得片面和扭曲”。[2]52
一个经验可以被视为审美经验产生的前期准备,因为在杜威看来,一个经验具有审美性质,审美经验并非是神秘之物,它是一个经验的集中与强化,是一个经验的清晰化的表达。审美经验又是如何发生的呢?杜威形象地描述了一个向山下滚动的石头是如何拥有具备了审美性质的一个经验的:
石头带着欲求盼望最终的结果;它对途中所遇到的事物,对推动和阻碍其运动,从而影响其结果的条件感兴趣;它按照自己归结于这些条件的阻滞和帮助的功能来行事和感受;以及最后的终止与所有在此之前作为一种连续的运动的积累联系在一起。这样,这块石头就将拥有一个经验,一个带有审美性质的经验。[2]46
从这段描述中可以看到审美经验的产生机制:一是欲求目的,这是审美经验开启的动力;二是其中的阻滞作用,阻滞让经验具有了节奏性,这种节奏使经验避免了单调与重复;三是连续性,即审美经验是不间断的发生,是连贯的。
就运动机制而言,审美经验仍然遵守“做”与“受”的相互作用这一基本原则。习惯上,审美经验强调的是接受的一方,即审美经验是某一对象在接受者一方产生的一种特殊效果,但杜威并不赞同这一传统说法。他认为:“人们也许会做得精力充沛,受得深刻而强烈。但是,除非它们相互联系并在知觉中成为一个整体,所做的东西就不是审美的。”[2]59换言之,在审美经验的产生中,制作与欣赏是相互补充的,审美经验并非仅仅产生于接受的一方。“审美经验仅有而独特的特征正在于,没有自我与对象的区分存乎其问,说它是审美的,正是就有机体与环境相互作用以构成一种经验的程度而言的,在其中,两者各自消失,完全结合在一起。”[2]289从这里可以知晓,审美经验源自一个经验,与一般经验不同的是,审美经验是一种完满的经验,在程度上更为趋向于经验本身,而且在审美经验发生之时,自我与对象是相互作用,融合在一起的。
在杜威看来,一个完整的经验有其生长的动态过程,有开端、发展、高潮,而审美经验正是一个经验发展到顶端出现的经验,两者的区别是程度上的,而不是质的。杜威认为,“只有在先前长时间持续的过程发展到一个突出阶段,一个横扫一切的运动使人忘记一切,在这个高潮中,审美经验才会凝结到一个短暂的时刻之中”。[2]65一个经验在其发展历程的最顶端才是审美经验,它是活生生的生活经验。杜威并不否认生活经验的繁杂,在他看来,生活经验就像一条流淌的河流,但是这条河流并不一定是持续不断的,生活经验的特点就在于它的不持续性与繁杂性,就像我们每天的生活一样,我们总会感觉如果没有明确的目标的话,我们的时间总是会被打碎,被各种各样的琐碎事物所占据,忙忙碌碌,却没有任何成就感,这就是生活经验间断性的最好证明。而审美经验的不同之处就是它是不间断,有开始、发展、高潮、结束的完整的经验,这就像我们心无旁骛地做一件事,沉浸其中,获得愉悦,而当我们反观这个经验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称之为“审美经验”。一句话,审美经验也就是生活经验之流中的突出与高潮部分,如果把生活经验比作一个风平浪静的海面的话,那么审美经验就是生活经验里掀起的朵朵美丽浪花。审美经验虽然是短暂的,但由于生活经验不断涌现,就存在审美经验不断出现的可能性,理论上说,只要经验经历一个完整的发展过程,审美经验就会出现。至此,“生活经验→一个经验→审美经验”这样一条线索在杜威的美学中显现出来。
三、审美经验的身体维度
在杜威的重释下,审美经验从根源上来说是人与周围环境相互作用的产物,它本身并没有脱离生活经验;从发生机制上来说,审美经验的发生动力是需要、冲动与欲求,与身体相关;从运动机制上来说,审美经验是有目的的经验,它具有理智、实践的因素,在情感、能量、节奏的指引之下,蕴藏于身体过程中。由此,审美经验内含了身体的维度。
杜威哲学一直以来都在批判传统的二元论思维方式,其中包括身体与心灵的对立,杜威认为,“所有心灵与身体、灵魂与物质、精神与肉体的对立,从根本上讲,都源于对生活会产生什么的恐惧”。[2]26在杜威看来,哲学源于人类对确定性的寻求,因此,才会有诸如柏拉图的“理念”、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等,在这些思想背后,现实世界都是可变的,某种精神世界才是永恒的,人类内在的对偶然性的恐惧,使人类渴望寻找确定性,随之而来的是精神、心灵相对于物质、身体有着无可比拟的优越性,这就是身一心的对立根源所在。在杜威的哲学逻辑中,这种对立的身心观是不存在的,身体与心灵本身就是统一的。杜威将世界看成是有机体与环境相互作用的经验世界,在这个经验世界里,世界本身就是流变的,人类自身不应该恐惧偶然性,有机体通过与环境互动,两者相互适应,就已经能够促进自身的发展。因此,在杜威的经验哲学里,去除了人类对偶然性的恐惧,身体和心灵都是经验世界的一部分,心灵本身就与有机体联系着,“没有这种联系,动植物就会死去;没有它们(有机体),最‘纯粹的’心灵也不会继续下去”。[2]177-178在杜威看来,这个自然的世界存在那里,并不存在一个超越自然的精神世界统治着自然世界,“这个世界就是认识的题材,因为心灵就是在那个世界里面发展出来的”。[4]177既然心灵本身就属于这个自然的世界,它跟身体的地位应该就是平等的,两者的区别只是在功能上面,即心灵在意识层面指导身体性的行为,身体是心灵意识的延伸与扩展。
舒斯特曼曾指出,杜威视野中的审美经验是对生活经验的关注、感受与集中,生物学因素形成了审美经验的根基,并因此塑造了我们关于美的艺术和想象性思维的、最具精神性的体验。[6]252以生物学为原点,杜威将身体维度引入对审美经验的阐释之中,这为审美经验带来了两个方向上的变化:其一,身体的参与让审美经验容纳了生理上的需要、欲望等成分,审美经验不再是心灵化的神秘经验,而是成为接地气的审美化的生活经验;其二,审美经验因为身体的参与也被赋予了积极的创造性,身体不再是被心灵操控的身体,而是具有生产性、创造性的身体,身体甚至造就了一个新的世界。在杜威看来,这种创造性既在于创造新的、异于寻常生活经验的审美经验,也在于创造新的审美生活。
身体的维度一方面是生物性的欲望本能的维度。当杜威将身体引入审美领域,也就意指欲望是审美的一部分。在杜威看来,每一个经验都源自最初的冲动,而“冲动成为完整经验开始,是因为它们来源与需要”。[2]67也就是说,审美最初的动力是源自于欲望需求。杜威还重新解释了感觉的含义,他认为,“感觉”本身具有很宽泛的含义,“它几乎包括了从仅仅是身体与情感的冲击到感觉本身的一切——即呈现在直接经验前的事物的意义”。[2]25换句话说,通过身体性的感官知觉,我们能够最直接的理解现实事物呈现出的意义,这种意义的呈现其实就是审美意义的涌现,而审美意义涌现的基础是人的身体感觉。所以杜威才认为“为了把握审美经验的源泉,有必要求助于处于人的水平之下的动物的生活”。[2]21杜威想利用生物学的视角,让审美回归感性,强调这种感官的灵敏性。在审美活动中,“审”这个动作不一定就是传统的“看”,这个“审”往往是作为主体的人对周围环境的敏锐观察,这种敏锐的感觉是将普通的生活经验推向审美经验必不可少的一个步骤。换句话说,身体提供了感官的敏锐性使人们能够用审美的眼光看待生活经验。
既然身体成为训练审美眼光的重要因素,那么身体本身所具有的欲望、需要等因素理所当然地成为审美的一部分。杜威曾对康德的审美经验论进行了批判。康德是审美经验无功利的奠基者,但在杜威看来,“它(康德心理学)假定所有的‘**’,都完全是由个人与私下的满足构成的,‘观照’所带来的**却被排除在外”,[2]296杜威认为,每一个经验都有冲动、需要、欲望的成分,只有我们在生活中变得麻木不仁的时候,这种欲望才会消失,而欲望的消失恰恰也就意味着对生活经验失去了更多的激情。因此,杜威认为:“在审美对象中,强烈的感性性质占据着主导地位,这本身,从心理学上说,就证明了欲望的存在。”[2]296而杜威所谓的感性性质,很大程度上是指身体感觉。杜威将身体的维度引入对审美经验的理解当中,使审美经验有别于传统心灵化的经验,而使它成为生活经验的一种,它有赖于身体感官,身体感觉决定着审美经验能否出现。
另一方面,身体的参与促使审美经验具有了创造性。按照杜威的观念,我们处在一个有机体与环境相互作用的经验世界,环境不断变化,有机体也随之改变,以适应环境,达到与周围环境的平衡,审美经验在这种平衡状态下出现,也就是说,有机体与环境之间是一个不断打破平衡又重现平衡的动态过程。而身体是我们接触世界的第一媒介,“活的身体将活的生物与其环境主动联系起来,因此,提供意义真正的可能性”。[7]为了适应环境的不断变化,第一需要调整的便是我们的身体,换句话说,身体实际上处在一种未知状态,这种未知性使身体具有无限的可能性与创造性。
那么,身体如何具备创造性呢?原因在于身体具有重构感觉的作用,它让各个感官之间联合起来,创造出完整的体验过程,身体又与心灵的统一,创造出新颖的审美意义。杜威并不是如康德一般在意审美经验“纯”或者“不纯”,在他看来,审美经验就是活态化的生活经验,它的重点是感受、体验生活经验,利用身体感觉创造出异于寻常生活经验的审美化的经验。杜威认为,生活经验之所以与审美经验分离,是因为“许多的经验中,我们的不同感官并没有联合起来,说明一个共同而完整的故事”。[2]24换句话说,身体要发挥重构感觉的作用,将视觉、触觉、听觉等联合起来,这种联合不仅是感觉问的联合,也是感觉与意义的联合。举例来说,在面对一道精美菜肴的时候,如果我们只用嗅觉与味觉去吞咽这道菜,那只能说我们在吃菜,并不能到达品尝这道菜的境界,那么这个时候我们所获得的经验并不能是审美的;而当我们利用身体的重构作用,从色、香、味等方面重新尝试这道菜,打通我们的身体感觉,利用身体的感官创造出不同于品尝其他菜肴的体验,甚至通过这道菜联想到菜所代表的文化含义时,我们所获得的愉悦,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审美愉悦,身体的创造性也正体现于此。面对生活经验,我们不仅要用身体去体验、感受,还要在身体感觉的基础上,用心去体会,这就是杜威所说的“进入表面之下的感觉的融合”。“正因为这种重构,视觉艺术也具有某种乐感,我们常说建筑是流动的音乐就是在这种意义上说的;而且也因为这种重构,音乐艺术亦具有画面的特质。”[8]身体感觉之间具有天然的潜在联系和相互作用,使我们在审美活动中能够创造出新颖的经验,在不确定的、流动的生活经验中,身体对感觉的重构是创造出审美经验的根本原因,这种创造性也使人的日常生活能够不那么庸常,能够获得更为深刻的审美体验。
四、美育指向:工具性的身体经验
杜威的论述使审美经验在美学知识体系中的位置获得了重估,这一重释让我们看到,人们可以通过身体训练,增进自身的感知能力,丰富生活经验,从而获得深化审美经验的能力。其中,身体感觉经验具有工具性的价值,这使得杜威的理论为美育提供了身体层面的指向。
实用主义也被称为工具主义,工具主义的含义是指“观念、思想、理论是人用以使其行动取得成功的工具,因而它们能否使人的行动取得成功便成为它们的真理的标准”。[9]这种思维方式影响了杜威对许多问题的思考,也包括审美领域。杜威的美学剥离了审美经验的神秘性,使之显现出“源于日常经验,由生活经验集中和强化而来”的本色。更重要的是,审美经验不仅是通过“看”来体会的,还可以通过“练”来加强,以此为指引,杜威构想了强化审美经验的途径:通过身体训练,完善人的感知能力,丰富并创造经验,让生活经验审美化,最终让生活更加美好。杜威审美经验论的工具主义倾向就体现在它使身体训练取得了合法性,身体经验得以被锤炼,直至达到审美化的效果上。
本文已经提及,杜威身心统一的观念恢复了身体在审美领域的地位,不仅如此,杜威在审美经验论的基础上,赋予了身体训练以滋养身体感觉、培育审美经验的作用。舒斯特曼在《实用主义美学》中提到:“对杜威来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与审美经验那充实的当下直接性相媲美。”[10]35经验之所以是审美的,是因为它对生活的直接感受,重点在于用审美的眼光观察生活,用我们的身体感受周围的世界。杜威利用生物学的方法教导人们要向动物学习,向野蛮人学习。学习什么?就是学习敏锐的感觉能力。“野蛮人的生活在许多情况下是呆滞的。但是,当野蛮人在极为活跃之时,他对周围世界的观察力最为敏锐,他的精力最为集中。”[2]21只有当感觉能力无比敏锐的时候,人们才能够集中注意力于他们所感受的世界,正如阿诺德·贝林特所说的,“美感具有特别丰富的可能性,因为通过身体多重感官的作用,我们对被建构的环境的感知力得到了增强”。[11]这说明,通过身体训练,完善人的感知能力,从而增强身体经验,获得更多更好的审美经验是可行的。
就身体训练而言,杜威本人就有切身感受。他曾认真修习过亚历山大技法。亚历山大技法是一种身体训练法,由美国著名身体治疗学家亚历山大(F.M.Alexander)创立。技法的理论来源是亚历山大对自己特殊经历的反思与总结。亚历山大曾因为一个不良的身体习惯动作而失声,他通过观察自己的身体动作发现,即使自己有意识地去改变那个不良动作,但是因为习惯的原因,总是会失败。通过调查研究,亚历山大得出结论:“通过良好的姿势和自我使用来达到身体、认知和道德的改进。”[6]290杜威赞同亚历山大的观点,并认为亚历山大的身体观念为他提供了具体的“实体”,来填充他的理论观念的“框架形式”。杜威作为亚历山大一个长期忠实的学生,不仅研习他的文本,为亚历山大的三本著作写过充满赞颂性的介绍,更通过亚历山大技法来训练自己,认为亚历山大技法对自己身体素质的提升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身体感觉是审美活动的重要一环。杜威倡导通过身体训练,提高感知能力,深化审美经验,这种审美观也符合美学史上审美离不开感性的观念。鲍姆加登创立美学是为了研讨如何完善人的感性认识,感性认识与人的感知能力直接相关,那么人的感受力就直接关系到人是否能够去审美。舒斯特曼认为:“我们的感性认识依赖于身体怎样感觉与运行,依赖于身体的所欲、所为和所受。”[10]352换言之,身体感官层面的感受、体验是感性的根本,而感性作为审美的最重要的内容,感受和体验自然成为审美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因此,提高身体层面的感知力有利于人们获得更充分的审美体验。杜威谈及艺术欣赏时说:“从艺术作品的立场看,其一大功能就是冲破我们养成的生活习惯所形成的、阻碍我们的敏感与热诚的藩篱,冲破我们特殊职业在我们的周围竖起的层层屏障,而让我们的感觉、我们的视觉、我们的听觉和运动感接受清新的洗礼,使他们重新意识到环绕着我们的事物,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它们的存在。”[12]这就是说,面对艺术作品,我们需要用我们的身体感官,用视、听、触等手段,直面艺术作品和审美经验本身,从而获得审美享受。审美经验的直接性也决定了身体感官在审美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舒斯特曼曾提到,杜威审美观的最终标准是经验,“他的知识工具主义理论,将所有探究的最终目的——包括科学的和美学的,不是视为单纯的真理或知识本身,而是视为更好的经验和经验价值”。[10]35换言之,杜威审美经验论的最终目的是让人们学会感受、体验,学会发现、更新、创造,以求获得更好的经验。审美经验的获得能够提升我们的生命力,让我们的生命体验更为丰厚和深刻,因此,通过不断训练我们的身体感觉,提升我们对美和艺术的感知力,就显得十分必要。杜威强调了身体对审美经验的作用,树立和充实了美育的基本原则和具体形态。这些美育思想的最终落脚点都在于人的生活,而强调行动、实践与效果的思维方式,体现的正是杜威美学的工具主义倾向。这种将身体经验工具化的做法,也让审美经验更多地承担起了引导、改造人类自身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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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蒋红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