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婺城:蒋风:一个人的“大学”
日期: 2023-06-07 作者: 供稿单位: 04:婺江


       早在1994年,著名儿童文学理论家蒋风从浙师大离休后,创办了“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中心”,并以“中国儿童文学中心”的名义,面向全球免费培养非学历儿童文学研究生。


  30年来,蒋风自己担任导师、招生员、资料员、档案管理员,向分布在新加坡、韩国、日本、马来西亚以及我国台湾、香港地区和内地的1000多名儿童文学爱好者提供精神食粮。


  30年来,蒋风始终为自己独自办“大学”乐此不疲,在他的指引下,一大批从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中心走出来的非学历儿童文学研究生变成了专家、学者,还有许多成为了国内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


  如果说对正规儿童文学研究生培养是一项制造儿童文学界“文化精英”的工程,那么对非学历儿童文学研究生的培养则是把儿童文学研究由高层推向民间、推向大众,让更多有志于儿童文学的人来参与儿童文学的研究工作,盘活整个儿童文学界,造成“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繁荣局面。蒋风对非学历儿童文学研究生培养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我认为自己就是为儿童文学而生,离休后,我独自办起了“大学”


  我叫蒋风,今年98岁,但我的心态依然是个“90后”,像孩子一样有着做不完的梦。我把每天的生活都变成梦想,又把梦想一一变成现实。这些梦想几乎都与儿童文学有关,我认为自己就是为儿童文学而生的。


  我大学学的是农业经济,毕业以后,我做了《申报》记者,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申报》上看到一条消息,三个孩子受荒诞的儿童神怪读物的迷惑,偷偷逃出家门,结伴去四川峨眉山求仙学道,最后跳崖自杀身亡。


  这一惨剧震撼了我的心,我第一次认识到反动、淫秽、荒诞的少年儿童读物对小读者心灵的毒害,我也深深意识到童年时代读的第一本书,往往会成为人生的教科书。


  从这时起,我就暗暗下决心,要为孩子工作,为孩子工作就是为未来工作。在走上儿童文学之路时,童话大师安徒生所走的光荣荆棘路,成了我向往的道路。


  安徒生的小说《即兴诗人》在文坛上博得崇高的声誉之后,他却把主要精力转移到了童话创作上。1835 年元旦,他给一位朋友的信上这样写道:“我现在要开始写小孩子看的童话了。你要知道,我要争取未来的一代。”从这一年开始,安徒生就把他的全部智慧和才干都贡献给了未来一代。


  我没有像安徒生一样从事儿童文学创作,而是走上了儿童文学理论研究之路。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中后期开始,我就一直在这条光荣的荆棘路上跋涉。


  那个年代,儿童文学不受重视,一直被视为“小儿科”,没什么人愿意研究,在这片没有教材、没有参考资料的荒原,我从黑发到白发,从青年到老年。


  也因此,我有幸在儿童文学领域创造了多个“第一”:在全国高校第一个建立儿童文学研究机构;在全国高校中第一个招收儿童文学硕士研究生;出版了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本系统的儿童文学专著;编著出版了第一部中国儿童文学史……


  1994年,我已经69岁,根据组织部门的安排,我办了离休手续。离休后,我心想自己的身体健康、思维敏捷,总不能坐享清福过养老的生活。我想我应在自己有生之年,再为社会奉献一点余热。


  我当时想,在培养儿童文学人才方面,我积累了一些经验,何不再招儿童文学研究生呢?也是在这个时侯,从外地来金华的一位从事儿童文学创作的小学教师找到我,她希望能够跟我学习一些实用的儿童文学理论,她不追求正式的硕士学位,只要学到实际的儿童文学理论,并能在创作上得到具体指导,就心满意足了。


  我带研究生时有过两个遗憾:一个遗憾是,一个专业课成绩都在90 分以上的学生,因为英语不过关而被挡在门外,而这件事的过错在我,因为我不知道对方学的外语是俄语;另一个遗憾是,我一生带过10届研究生,但一共只培养了20 多名,数量太少了,想多招几个都不行,上面有规定。


  这两个遗憾更加坚定了我要办一所不受任何条条框框限制的“大学”,不管什么国籍、什么年龄、什么职业,只要热爱儿童文学,都可以来学,只要能通过考核标准,都是研究生。


  就这样,1994 年下半年,在有关部门领导的支持下,我创办了“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中心”,作为一个民间性质的学术研究机构和办学机构,挂靠在金华市一个民间性质的“中国经济文化研究院”,并于1995 年开始运转。


       我实行宽进严出,30年来,只有10%的人拿到了结业证书


  我的“私人大学”运转后,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报名者很多,第一届就招了39名,我实行宽进严出,你有兴趣想来都可以,但是结业要按照我的要求。近30年,我一共招了1000多名学员,但是只有十分之一不到的人拿到了结业证书。


  我给前来学习的学生布置的作业是:两年内,每月读一本儿童文学作品,写一篇评析;每年写一篇年度论文;两年后,写一篇结业论文并通过答辩。自学完6 门课程,完成24 篇作业和3 篇论文,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而且,作业和论文的质量要达到全日制研究生的标准。


  很多学员向我求情,说我这个大学结业率太低了,只有10%,学员来学习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就放宽结业要求。但我坚持自己的理念,我没有向学员收费,不欠他们什么东西,我可以坚持自己的原则。


  平日里,学员们以自学为主,每年暑假,我举办一次全国儿童文学讲习会,邀请国内文学界、理论界和儿童文学界的专家、教授及作家为学员讲课。


  专家们的讲学各有侧重:理论家侧重从宏观上归纳、预测创作的规律,儿童文学作家侧重从擅长的创作领域并结合自身的作品进行讲解、分析。


  让我欣慰的是,参加学习的学员们都有强烈的求学热情,大家一般都有稳定的工作,但都秉着对儿童、儿童教育的热爱和对发展儿童文学事业的热情,把儿童文学作为一门潜心研究的学科来学习。学习中,学员们总会有许多的专业问题与专家、学者互动提问,因此,每一届讲习会都充满浓厚的学术氛围。


  “私人大学”办起来后,我突然就变得异常忙碌。每天,我都会接到十多位学员的来电来信,咨询有关儿童文学方面的问题。


  学员们所提的问题大体一致,我要一一答复,实在有些疲劳。为了便于联络学员,我又办了一份《儿童文学信息》报,把学员们所提的共性问题通过报纸告知他们,这样就可以省下很多时间用于具体指导学员们的论文、创作。


  我做过记者,又长期研究儿童文学,对国内外儿童文学信息一直比较关注,也比较熟悉,所以,办一张报纸并不是太难。虽是一份内部资料,但我有明确的定位:刊登能够体现、引导创作主流的原创儿童文学作品,力求把主流、原创与时尚、新锐的作品结合起来,满足不同层次读者的审美需求。


  每一期报纸,我大概印3000—3500份,要花费我一两个月的离休工资。老伴一开始并不太赞成办报,不过,当她把报纸送到自己曾经工作过的小学时,竟大受欢迎。从此,她也赞成办报,还主动分担了校对和邮寄的工作。这份报纸除了寄给学员外,还寄给全国各地的儿童文学研究者、工作者和爱好者,为他们提供儿童文学动态消息和作家作品、评论文章;其中有500 份还会寄往中国港台地区,成为互相交流的一个窗口。


  有人说我太傻了,有福不知道享,却赔钱花精力做这种事。“大智和大愚,相距咫尺远。”我却认为自己傻得有意义,能为别人做一些有益的工作就是幸福,而且一旦得到它,能够受用一辈子。


       我很庆幸把汤汤这个好苗子领进了门,如今她已是大名鼎鼎的大学教授


  2003年,我在金华武义县城举办儿童文学讲习会,这也是我近三十年办班经历中印象最深的一次。当时,多数老师都是被要求来听课的,对童话创作不感兴趣,大家就趁着这同行聚首的难得机会,三三两两在课堂上聊天,我必须时不时在教室里走动,维护课堂纪律。


  但是,也有那么四五个老师听得非常认真,汤汤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当时的汤汤也是早就做好了逃课的准备。学校校长要求每个语文老师必须参加,还要点名,汤汤也只能硬着头皮,百般不情愿地来听课。


  不过,正是这次听课,让汤汤对儿童文学产生了好奇和兴趣,讲习会结束,汤汤报名参加了我的非学历儿童文学研究生班,她非常勤奋,经常主动找到我,探讨很多童话创作方面的问题,悟性也很高,第二年就出了作品。


  之后,汤汤又创作了一系列精彩的作品。想象力奇特、大胆、丰富,无论是早期童话系列还是后来的小说,都彰显了一个优秀儿童文学作家的想象力。她创作的“鬼童话”系列作品,颠覆了传统文学中鬼的形象,在她笔下,鬼是可爱、单纯、善良、忧伤、诗意的,它们渴望与人交流、沟通,希望能与孩子们相处,这样的形象无疑是适合儿童阅读的。


  她把“鬼”作为童话的主角,在她的笔下,“鬼”变成了充满童趣、感情的鲜活人物。汤汤的作品充满爱心,如《烟·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安徒生的名作《海的女儿》;再如童话故事《无欢》,汤汤在故事的结尾写道,他们都还是孩子的模样……无欢原来是一个施了魔法的小姑娘;再如《土土土》,故事写到最后,尽心尽力的土地公公,竟然变成泥土钻到泥土里睡觉了。


  在汤汤的笔下,我们看到,真正的童话从来不排斥苦难和悲伤,从来不是只有快乐和美好,它是有担当的,不是轻,而是重的,举重若轻。这种文字中的干净、温暖,是儿童文学写作中非常可贵的品质。


  2015年10月,“中国梦·梦驻童心———浙江新生代儿童文学作家群研讨会”在金华市举行。以汤汤为首的新生代浙江儿童文学作家群成了此次研讨会的重点,因对儿童文学题材的开拓,艺术生态的丰富,对恒久儿童文学品质的追求等综合因素,汤汤受到了瞩目。


  这些年,汤汤的“欢天喜地来啦”系列、“奇幻童年故事本”系列、“幻野故事簿”系列等作品在儿童文学界都获得了广泛好评,她的代表作《水妖喀喀莎》《绿珍珠》等作品被翻译成英语、法语、日语等在海外发行。


  我很庆幸把这个好苗子领进了门。如今,汤汤可谓获奖不断:冰心儿童文学佳作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优秀作品奖、《儿童文学》擂台赛铜奖……所有的大奖,她都拿了。汤汤现在已是浙师大鼎鼎有名的教授。


       我一生招收过5位比我年长的学员,“老顽童”孙毅是最特殊的一位


  在众多学员中,“老顽童”孙毅是最特殊的一位。他是1923年出生的,比我还要年长两岁。早在20世纪50年代,孙毅就是儿童时代社副社长了。我和孙毅交谊深厚,因为都是从事儿童文学工作,我们经常会在一些儿童文学活动中相聚。


  我创办“私人大学”后,有一年的讲习会邀请孙毅为学员讲儿童戏剧,孙毅爽快答应,他通宵达旦地备课,直到熬红了双眼。接着,他还一定要报名参加讲习班,做一名学员。


  我一生总共招收了5位比我年长的学员,而这5位学员中,孙毅是最勤奋刻苦的。儿童文学课程的阅读,写论文,孙毅比任何学员都认真,在领到结业证书时,他是那样激动,像一位小学生毕恭毕敬地站在我面前接过结业证书。


  最令我敬佩的是,孙毅晚年一直没有停止创作,他决定创作一部自传体小说。他一直想,行走在人生的边缘,他生命中最后一部作品,一定要把他所有的经历记录下来,告诉现在的小读者,于是就有了《上海小囡的故事》的创作计划。


  孙毅跟我说,早在1947年参加上海地下党组织开始,他就想创作《上海小囡的故事》,对写了一辈子儿童文学作品的孙毅来说,《上海小囡的故事》是孙毅第一次创作的小说。


  这部小说包括《小银娣的悲惨童年》《战斗在敌人心脏里的少年队》和《野小鬼和野小狗的故事》。其中,《小银娣的悲惨童年》是写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上海租界“孤岛”时期贫民儿童在苦难中求生存的故事;《战斗在敌人心脏里的少年队》是写1945年日本投降后,在蒋家王朝国民党的专制政权时期,在内战战火中,流浪儿童追求光明和恶势力抗争、为追求解放参与地下革命工作的故事;《野小鬼和野小狗的故事》是写1949年中国共产党解放上海建立新中国后,上海儿童追求幸福追求成长的故事。三部作品的故事虽然相对独立,内容并不衔接,但内涵却能够顺连在相似的成长主题之下。


  对于一位90多岁高龄的写作者来说,写这样一套大书是很艰辛的事情。为了保证这部长篇小说在史实上的真实准确,孙毅四处寻找当年的资料,还进行了大量的采访。创作中,他病倒了,但是他一直想完成自己的创作心愿,“以一个上海小囡的成长经历来反映我们国家所走过的艰难,所追求的光明,所达到的巨大而深刻的历史变迁。”神奇的是,创作完成后的孙毅真的又站起来了。我想,这就是儿童文学的力量。


  2019年,我举办的全国儿童文学讲习会如期举行,孙毅本来要携长篇小说《上海小囡的故事》三部曲来参加讲习会,因临行前发高烧,未能成行。研讨会当天,孙毅凌晨4点就从病床上坐起,录下一段视频。他还谦虚地说创作这部作品是源于在讲习会6年的儿童文学理论基础指导,他还称秦文君和简平是他的伯乐。


  一位老革命,在97岁高龄,常人能够想到的是功成名就、颐养天年、天伦之乐。而他,偏偏活成了一个不老的传说,始终坚守儿童文学创作初心,这是最值得学习和敬佩的。


       儿童文学有希望,我还要一直撒播儿童文学的种子


  我办儿童文学讲习会,还有一个收获就是培养了一大批小学语文老师,他们参加完学习,回到学校,把有趣的童话故事运用到教学中,孩子们都非常喜欢。


  2001年,我在江苏丹阳的一次校园文学沙龙上,认识了一位来自江苏常州的乡村教师徐锁平,他后来报名成为了我的非学历儿童文学研究生。


  当时,我们互相留了地址,回家后,我给他寄了教材和《儿童文学信息报》。徐锁平非常勤奋,不管是做作业还是创作都很认真,他还在《儿童文学信息报》上发表过好几篇作品。


  他一直扎根在农村,除了英语,其他学科都教过。他本来有机会离开农村,但他选择扎根在乡间大地。他说自己的童年是在农村度过的。看到农村的孩子,就想起自己的童年。童年时代很艰苦,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他想用自己的力量反哺这片土地,而乡村也需要更多优质的教师。


  在文学种类中,徐锁平钟爱童诗。他不仅自己写,而且带着小朋友们一起写。在学校,他发起成立了黑眼睛文学社,借顾城的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眼睛/我却用它去寻找光明”,表达寻求光明的希望。于是,教学之余,他开始在乡间播撒儿童文学的种子。


  徐锁平说,孩子们终日在教室里学习,他不想他们被局限在围墙里,失去围墙以外的美好。他用自己的满腔热忱,帮孩子们打开一片儿童文学的新天地。


  常州到金华,400公里,驱车需要五六个小时,每次讲习会,徐锁平不辞辛苦,风尘仆仆,就是为了赶来参加。见到我,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虽然已经到了做外公的年龄,但他依然很童真。


  徐锁平是乡村教师中的一个典型。我最高兴的就是通过儿童文学讲习会培养了一大批儿童文学教育工作者,他们把儿童文学理论很好地运用到课堂教学,受到了小朋友们的欢迎。


  这几年,因为疫情的原因,讲习会改成了线上直播学习,并与金华每年举办的儿童文学培训班合并进行同步直播学习,虽然方式变了,但是学员们参与的热情依然没有变。


  讲习会之所以能够坚持几十年,我想主要有两个条件:第一是信仰的力量,我们都相信儿童文学,大家都把它当作最有希望的事业;第二是团结的力量,每一位参与进来的儿童文学爱好者都把讲习会当作自己的家,都想把这个家建设得更美好,并亲力亲为贡献出自己的全部力量。这两个条件也让我们的儿童文学事业欣欣向荣。


  去年讲习会期间,恰逢中国作协公布了2022年新会员名单,我特别欣慰的是,参加讲习会的方先义、眉睫等六位学员同时被批准入会。我很高兴实现了六子登科,这也说明儿童文学的种子开花结果了。


  我相信讲习会会越办越好,我也希望讲习会能够再坚持十年、二十年,可以培养出更多的儿童文学作家。


  我已是一个九十八岁的老朽,但我一接触到儿童文学,力量就来了,心态堪比90后。我从事儿童文学七十年的感悟是:儿童文学有希望,为儿童文学工作就是为未来工作。


  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短暂的岁月要求我们好好领会生活的进程。走在儿童文学这条光荣的荆棘路上,我一步一步奋然前行,尽一个人所能尽的最大努力,不折不挠地为自己,也为儿童文学事业开拓道路。


  按照我的年龄,完全可以不理一切,安享清福了,但儿童文学是我一生的梦想,更是我的生命,我还要一直广播儿童文学的种子,培养更多的儿童文学苗子。


       来源:《今日婺城》(2023-06-07     04:婺江)







编辑:蒋红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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