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金华是一座既“显山”又“露水”的城市。在历史上,出现过骆宾王、宗泽、郑刚中、吕祖谦、陈亮、唐仲友、何基、王柏、金履祥、许谦、黄溍、宋濂等驰名史册的历史名人,特别是在宋鼎南移以后,金华是浙东学派的策源地,吕祖谦是浙学的开山之祖,在中国思想史上独树一帜,研究中国思想史,是绕不开的一座巍峨的“山”。这些人物多是勤于著述,留下了闻名后世的著作,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一个个“坐标”,是当下学者必须蹚过的一条条“水”。清初吴伟业感慨地说:“浙水东文献,婺称极盛矣。自元移宋鼎,浦江仙华隐者方凤韶卿与谢翱皋羽、吴思齐子善赓和于残山剩水之闲,学者多从指授为文词。若侍讲黄公、待制柳公、山长吴公胥及韶卿之门,出而纬国典,司帝制,擅制作之柄。景濂亲受业于三公,承传远而家法严,遂以文章冠天下。”即是说,“极盛”二字,将婺州“显山露水”的历史背景、人文特色,概括无余。
这是金华先贤们馈赠于后世的精神财富,值得后人倍加珍惜,世代传承,这也是生长于金华的后人们责无旁贷的义务和历史担当。
胡凤丹、胡宗懋父子二人以传承金华文献及中华历史文献为己任,贡献是非常突出的。他们搜辑、汇刻《金华丛书》《续金华丛书》,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自此以后,踵其武者有杭州《武林往哲遗书》《掌故丛编》、嘉兴《槜李遗书》、湖州《陆氏丛书》、绍兴《先正遗书》、温州《永嘉遗书》、江宁《金陵丛书》、常州《先哲遗书》等等,继胡氏纷然而出,引领了清季编纂地方文献的风气。尽管如此,就规模体量说,后继者无法与胡氏父子相比,二者更不能以道里计。
胡氏父子遭逢内乱外困之秋,中华历史文献因战乱频仍而遭到毁灭性破坏。同样,婺州地方文献也屡遭祝融之灾,特别在洪杨乱后,原本庋藏典籍的府学,一度改为天国侍王的官衙,数万册书籍化为灰烬,损失惨重。在这样的情况下,胡氏父子以一家财力及其个人精力,立志恢复、保存、传承金华地方先哲文献,其气魄之弘雅、见识之高远、精神之伟大,无不令人感佩。他们父子二人汇刻《金华丛书》《续金华丛书》,其所遇到各种挫折、困难,也不难想象,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其间有许多曲折感人的“故事”。宋玫的《烟雨桂香书连屋》,就是为胡氏父子二人讲“故事”,将当年他们在极其恶劣条件下,苦心经营,搜辑、汇刻《金华丛书》《续金华丛书》经历,再度呈现于一百多年之后,让今天的人们通过这些“故事”重新认识他们,从中接受教育,汲取营养,丰富自己的精神生活。
“故事”的成功与否,必须具备三个条件。
第一,恪守创作人物传记的基本原则,追求人物事件真实。宋玫对于胡凤丹一生重大事件叙述,严格以现存文献为依据,做得相当成功。如胡凤丹在南陵寻觅叔祖遗骸一节,写得如歌如泣,生动感人,而且颇有几分传奇色彩。胡宗懋《府君行状》:“随赴南陵觅叔祖骸,茧足万山中,冻尸饿殍狼藉于道。默祷,获骸瘗群骨。夜梦,叟告以‘佩伽蓝珠’者,非耶?翌晨视之,验,遂负骸归。”这大约是“故事”的文献依据。两相比对,如实记述了这段历史,没有凭空“添油加醋”。真实,是传记文学的第一生命。宋玫撰写的这个父子传记,当作人物史传看,应该没有问题。
其次,在真实基础上加以文学创造。追求人物传记的真实,不等于原封不动搬抄原典,或者机械地翻译原典,人物的某些细节可采用文学表现手法,朱东润《张居正大传》、吴晗《朱元璋传》均是如此。在这方面,宋玫写的这部传记中例子很多,对于表现胡凤丹的家国情怀以及奋发有为的壮志确实需要。如写胡凤丹搜辑、汇刻《金华丛书》始末,从偶然发现金华文献,到有意征辑金华文献,最后到《丛书》刻成,在这漫长过程中,人物某些心理活动、人物对话都是适应刻划人物性格,表现胡凤丹的精神世界而创作的,使原本枯橾的文献材料丰满起来,变为栩栩如生的文学形象。同时,整部作品巧于布设,结构紧凑,故事性强,无疑会激发读者兴趣。
最后,文学语言的表达。读了父子传记后,深感宋玫出色的驾驭语言能力,给人的印象是:流畅、活泼、生动、丰富。尤其是对话,各具人物身份的特色,很有个性,读之如身临其境。宋玫的确具备了撰写人物传记的条件,创作胡氏父子二人的传记是成功的,相信出版后会赢得广大读者好评。
如果说还存在不足或者需要充实、提高之处,对于原典解读,个别引例处不够精当。同时,胡宗懋所以继刻《续金华丛书》58种选目,其中“故事”涉及较少,需要进一步挖掘。宋玫非文史专家,长期从事政法工作,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些不足之处,也只是大醇小疵。说实在话,让我来写胡氏父子二传记,未必能达到这个程度。所以写下如上的话,聊作与宋玫女士共勉。
作者:黄灵庚 浙江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编辑:蒋红跃